东京残响

何谓“血肉横飞”

大抵来说，有多少种口味，就有多少种厨师。存在多少种观众，就对应多少种导演。

大众口味就是银幕的正剧，代表普泛的群众喜好。不过往往是银幕看来真善美，实际生活苦与泪。因此总有人会认为大众菜式味同嚼蜡。

因此存在一类电影，总不惮于演绎诡谲和骇异。例如所谓“禁片”,或“血肉横飞系列”。尽管口味畸异易于引发拒斥，却从未缺乏拥趸。

这里要郑重提及”血肉横飞“这个类型。所谓“血肉横飞”，正在于杀戮无度，血流肠堵。但“血肉横飞”总归来说是快意恩仇的。它并非“豚鼠系列”这类影片带有精神折磨的意味，而更在意调动人类最原始的神经，宣泄暴力的欲望。

大多数情况下，“血肉横飞”都充斥着浓厚 Cult 色彩，往往基于无厘头的逻辑和毫无立场的杀戮。并热衷于通过落差手法带来的感官冲击，例如金发和鲜血，少女和痴汉，学生服和电锯；即便容颜娇柔，也逃避不了狰狞的屠场。

随之而来的便是是血流如注和残肢飞舞，人体遍布高压血泵，一俟切割则如多孔喷泉，上演血色盛宴。

“血肉横飞”可以被认为是B 级片中的极端类型，是 B 级元素提纯的产物。而 B 级片则脱胎于黑色电影和实验电影。因此“血肉横飞”保留着这类电影的某些特定元素，即：阴郁，怪诞，嘲讽，和无救赎。

60 年代的银幕曾掀起血肉系列的热潮，其中的佼佼者赫舍尔·戈登·刘易斯，以一部鲜血和内脏为主题的《血宴》打开了局面。自此这个系列的传承便继往开来。

实际 B 级片素来都乐于以血肉元素加强渲染，例如香港的《力王》就是轻量级的“血肉横飞”。

血肉盛宴在彼得杰克逊和柯南伯格一代得到了技术性的弘扬，并由杰克逊之手成就了声名卓著的《群尸玩过界》。

这部电影以满屏血浆，内脏，骨肉剥离，达到了让观众宁愿强忍肠胃不适，也不愿离场的魅力。即便后来杰克逊拍摄了享誉全球的《指环王》，也被认为未能超越前者。

而日本成为了“血肉横飞”的另一沃土，尽管起步较晚，却格外绽放异彩。若说好莱坞追求黑色与暴力，日本则更具动漫式的夸诞。

更多人会记得曾有一部《机关枪少女》让人们看到清纯少女和加特林机枪的融合，看到作为钢铁武具的奶罩，以及接驳在断臂上的电锯。

就此“血肉系列”在日本爆发式地呈现，诸如《地狱骑士》，《千年决斗》，《吸血少女大战弗兰邓斯坦》等，而它们之中的集大成之作便是：《东京残酷警察》。

东京！生化城市东京！

《东京残酷警察》集结了血肉系列所有标志性元素，诸如漫画脸谱，变异，学生服，猥琐男，反人类，宗教等。

它的背景类似《特警判官》或《罪恶之城》，一个介于无政府与专制间的社会，武力和威权成为这世界的主宰。在其中能看到对好莱坞元素的戏谑式模仿，例如类似《机械战警》的新闻简报作为开篇，以及《星河战队》中的征兵广告。

时值东京的商业高度自由，行政机构民营化。警察局成为私营机构，并拥有了更大的裁决权。

同时城市蕴藏着罪恶，最大的隐患便是混迹人群中的变异人（改造人）。他们经由基因改造成为生化武器，暴戾且性情多变。

主角 Ruka 是警队中的改造人猎杀者，她外貌冷艳，英勇无匹。在自己生日的这一天，正好完成了对改造人的 50 人斩。

然而她有一个心结：她的父亲是一名警察，在她小时候在大庭广众被刺杀，这件事的真凶至今仍未找到。

Ruka 维持着苦行僧般的生活，不苟言笑且独来独往。在猎杀改造人的过程中，她发现了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工程师。这位工程师通过肿瘤钥匙打开了人类基因变异的密码，将正常人改造为变异杀手。

在工程师这里，Ruka 进一步得知了父亲被杀的内幕：他的死涉及到警察私有制事件，而工程师和她的父亲都是被牵连者。

工程师给警局带来一场变乱，警局失控。同时膨胀的权力让警察们展开对无辜者的屠杀。东京出现了比改造人更大的危机。在这场动乱之中，变异人的渗透愈发严重，最终连 Ruka 也被植入了基因钥匙……

突变的大脑

《东京残酷警察》是头脑突变的产物，它的背景设定完全脱离我们的世界逻辑，以狂野的想象力超越了日本所有同类影片。它具有高度原创性的背景，除导演早期的作品《灭绝解剖学》之外，这部电影几乎没有任何素材蓝本。

它带有浓厚的日式漫画风：一个具有末世色彩的世界，人们处于犬儒和躁郁的两极，社会几乎已消灭了正邪的边界。

在这部电影的重要机构——警视厅中，充满着军统色彩。警车上装饰着鸱吻穹盖，警察总长戴着战国头盔，女警们戴着船型军帽，这让他们更像武士和佣兵而非警察。这正是民营化的司法机构。

角色设定是《东京残酷警察》的一大特点，每个角色的意识和行为都没有特定目的，但充满原始的暴力欲望。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警司豢养的“犬女”。——一个介于改造人和机械，野兽和少女之间的暴戾生物。她四肢尽毁，但行动迅捷。全身穿戴着类似 SM 的装束，以及连接着呼吸管的面罩。

除了角色设定之外，《东京残酷警察》在情节上还刻意制造无序和放纵，带来了别具一格的恶谑促狭的意味：比如电视中的自杀广告；被爆头的父亲；制作手指蛋糕的验尸官；以及生殖器变异的警察等。

这些元素营造了浓厚的日本亚文化氛围，而这种创意的巅峰是在变异人俱乐部的场景，在其中可以看到变异体的风俗化：吞咽眼球的木偶，胸部被牙齿闭合的女子；蜗牛寄宿体；以及器材化的人体肉凳。

而这些畸态的设定，将日本亚文化中的本有的恋物色情推举到了极致。

而正是由这个场景，编剧的想象力一发不可收拾：警察在俱乐部挑选变异女子接受性服务，却被咬掉生殖器。当女子被打掉下半身后，又从腰部长出一个巨型鳄鱼嘴。

这是日式的甜美和狰狞的落差视效，温婉的容颜下连接着横肉密布的血口。这不免让人联想到《丧尸的屁股》——同样秽恶的寄生体，同样曼妙的少女。——在毁灭纯真上，日本创作者最能够不遗余力。

而最后警察的生殖器变异为大炮，以至于回到警局肆意杀戮。

这一切设定已不属于想象力的范畴，而是大脑病变的范畴，唯有基因突变下的大脑才能构想出如此癫狂而谐趣的元素。

动漫风及地狱之花

“血肉横飞系列”大多表现着一种直观暴力和逻辑无序，它的逻辑就是原始暴力和杀戮，人们总是倾向自我毁灭。例如变异人杀警察，警察杀民众，民众互相虐杀。

不过相较于其它同类电影，《东京残酷警察》具备更完整的系统性。它完全可以被视作一部反英雄电影：英雄的力量来自地狱，却最终惩治了邪恶。

邪恶和正义并不是如此严格划分的，这样是影片的高潮所在。——当 Ruka 这个变异人杀手自己被变异之后，猎魔者结合了突变的力量，带来了漫画式的，以牙还牙的英雄主义。

这才是血肉系列最让人快意之处。当 Ruka 以新身份杀回警局的时候，整个剧情峰回路转。当两名警察在马路中杀人取乐，堆砌残肢时，Ruka 的警车冲破了他们的尸山。他们向 Ruka 射击，但在被击中眼窟中竟生长出变异之眼，并以变异人的方式杀掉了这两个警察。

另一个展现邪魔力量的一幕是 Ruka 在战胜四肢安装着武士刀的犬女后，最终成为犬女新的主人，并将其坏掉的四肢安装上了 M-16 。

两人在警局之前的镜头是一幅标志性的漫画构图。血液渗透了警视厅大楼，变异 Ruka 和犬女再次站在了警车前，代表着新的维护秩序的力量。当她抽出武士刀时，肃杀之气凛然呈献在这个正邪一体的变异警察身上。

这是邪气森然的正义，地狱使者也可成为正义骑士，可以成为宣战撒旦的力量。正如刀锋，灵魂骑士，再生侠，和地狱男爵，Ruka 也成为了这个行列中的一员。

西村喜广和椎名英姬

《东京残酷警察》是日本血肉横飞系列的集大成之作，而它的成功应归功于西村喜广和椎名英姬这两个著名的“异类电影”人物。

导演西村广喜的多年执着于创作怪诞电影，且是这个领域的先锋人物。尽管这一类电影既不会带来厚利，也不会带来赞誉，西村却在此道路上一往无前，乐此不疲。他总能让人们领略“血肉系列”中肆无忌惮的快感和宣泄。

此外片中 Ruka 的扮演者椎名英姬也是异类电影的长期御用角色，因其天生带有异质的冷艳和通灵气息，在刚出道时便在《家庭招待会 1998》和《切肤之爱 1999》两部影片中以剑行偏锋的姿态进入银幕，此后更成为西村广喜的长期合作者。

正因椎名英姬和西村喜广这一类在灵感上共鸣，且有志于 B 级片创作的人物，才塑造出《东京残酷警察》这部血肉系列的巅峰作品。

不过既然 B 级片并非用以探求理性深度，因此也不能苛求其技术品质。它们更多是标示对流俗的逆反态度，展露人类的底层意识，放大其中无理性的特质，也甚或是仅为释放自身的臆想而创作。

而《东京残酷警察》更是 B 级片中的翘楚，这注定它不是取悦型的电影，不对任何文化或道德负责。如果希望在银幕中寻求岁月安好的观感，并在生活中保持清新的素养，那么就尽量不要涉足此类影片，因为其中不忍卒睹的画面会如利爪般在你的纯真上撕出裂痕。

然而对于骨骼惊奇，特立独行的佳人才子。则大可兴致勃勃，笑逐颜开地去玩味那鲜血和肢体之中的戏谑。

所谓取悦之深，憎恶之切。对于惨虐的艺术，要么悦纳，要么回避。

①远程处刑的伦理问题。

科技足以让受害者家属隔着电视对屏幕上的罪犯施以真实的刑罚。电影里受害人家属乐于实施酷刑，而现实里家属或许做不到那样果断甚至喜笑颜开。先不说这个。

出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这种本能、这种“共识”，受害者家属对杀害致爱的凶手亲手处刑似乎是件天然正确之事，况且这种惩戒凶手的方式也算不上“私刑”。

但是在受害者家属的角度讲，行刑过程再安全再合法，造成的心理冲击也是难以估量的。而凶手角度，虽然《白痴》中论道：“确凿的死亡对任何人都太过残忍”，但我还是支持“以牙还牙”那一套，家属有权吗？我认为有，只是处刑的残忍程度必须加以限制。

②职责在“消灭改造人”的警察却去“卖性者是改造人”的性场所消费。

③本片主题“警察私营化”本身就有很多可以讨论的地方。能做出这样设想的编剧确实不一般。正如影片开头的那个场景，无论警察归政府管还是归私人老板管，民众对其都敬而远之。大家忌惮的是武力。比起政府，大概率道德约束要弱得多的个人管理下的武装部门更为危险。

④局长让杀手击毙“反对警察私营化”的警察，而后局长又当场击毙杀手以示“惩处恐怖分子，自己不是镇压抗议之人”的形象。一些人的权力大从而丧失人性到其权衡的天平上人命于形象面前不值一提，把人当作进攻的工具，也当作演戏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