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天

剧情片大陆2018

主演:黄尧,孙阳,汤加文,倪虹洁,江美仪,廖启智,焦刚

导演:白雪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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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4-25 04:12

详细剧情

  单亲家庭出身的16岁女学生佩佩(黄尧 饰),她的城市既是香港、也是深圳,白天在香港上学,晚上回到深圳跟妈妈(倪虹洁 饰)住在一起,频繁地穿梭于两地。为了和闺蜜Joe(汤加文 饰)一起旅行的约定,为了自己的存在感,为了对Joe男友阿豪(孙阳 饰)懵懂的好感,她内心的冲动被点燃,“水客”成为了她的另一个身份,一段颇有“冒险”感的青春故事就此开始。

 长篇影评

 1 ) 《电影评论》访谈:白雪【译】

作者:Aliza Ma (Film Comment)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在我们这个总是转瞬即逝、支离破碎的世界中,以个人或政治之名,对于所谓身份的笼统讨论,很容易就会被埋没,变得微不足道;但是,对自我的探讨,常常可以引发更深刻的思索——重返那些难以捉摸的时刻,任由它们诱发我们的恐惧与欲望,带领我们穿越枯燥无味的日常琐事,深入那些未知的领域。但是,在白雪导演的这部令人惊诧的处女作《过春天》中,我们看到了二者的结合。这部作品讲述了一个女孩的故事,她置身于那个特定的时代,人们在两岸间往返,同时面对着地域、国族和语言的三重隔阂。在这之中,我们看到了上述所谓「自我探讨」在女主角身上的完美诠释。

在影片中,佩佩(黄尧饰)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自中国深圳一个破碎的家庭,在香港一间为富家子弟开办的学校上学。为了与朋友乔(汤加文饰)到日本游玩,她需要一些旅费。很快,这个有些天真的意图,引诱佩佩通过乔的男友阿豪(孙阳饰)的「帮助」,加入了一个地下的苹果产品造假窝点。

这部影片有着复杂的视听语言与大胆的风格转换——从香港场景不稳定的手持镜头到深圳场景精巧的静态构图。在这些技巧的帮助下,这部影片体现了女主角的双重存在——身体置身于「异域」,情感从属于「故土」;诠释了她分裂于两地的家庭生活与友谊;讲述了她在不同阶级、不同年龄、不同生活(地上的日常与地下的犯罪)之间往返的故事。

白雪将《男人的争斗》那种惊悚犯罪题材的元素,融入了微妙的情节剧中。同时,这部影片还大胆地呈现了在不同世界间挣扎求生的少女,所面对的生命危险与道德困境。佩佩不能算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角色——她可能会让我们想起《旺达》中芭芭拉·洛登的表现,伊利亚·卡赞对此评价道:她是一个「如碎屑般在人生中漂浮」的女人。而如白雪所述,佩佩可以「消失在人群中」——但是,通过她对于目标与存在的探寻,导演呈现了一个复杂而微妙的主题: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生存于今日的世界意味着什么。

《过春天》由田壮壮(《盗马贼》)担任监制、马修·拉克劳(《天注定》)操刀剪辑。这部影片在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亚洲电影促进联盟陪审团的「荣誉提及」殊荣。在多伦多的世界首映之际,《电影评论》采访了白雪导演。

祝贺你的首次放映。因为有许多电影节的观众是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我想你或许可以稍微介绍一下你的背景,以及你开始导演生涯的契机。

我在2007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而我过去的十年可以说是「动荡不安」的。因为对中国的年轻导演来说,制作、发行一部电影是很难的。不过,最近出现了一些新的机会,像是扶持计划、奖项等等,让一批新生代电影人得以登上舞台。这也是我能够制作第一部影片的原因。

你是怎么构思《过春天》的剧本的?写作过程是怎么样的,剧本又是怎么随着时间发展变化的呢?

大约三年以前,我知道有一些孩子会从中国大陆的深圳,把非法商品运送到香港。深圳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因为我从六岁开始就搬到那里生活。因此,我发现这些孩子的故事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调查研究之中,探索这些角色的方方面面。我采访了海关代理人和假冒手机的卖家,来探究这个地下市场的里里外外。我也和许多在香港上学的女学生进行了谈话,记下了数十万字涉猎广泛的笔记。我下的这些功夫是这部剧本的基础。在这些基础之上,我构思了一条叙事脉络。

在调查的过程中,我与这些女孩培养了深厚的情谊,她们与佩佩有着某些同样的困境。她们是一个非常独特、特别的群体。她们在香港、深圳两岸间往返,所以她们对自己身份的体认,也会同时体现这两座城市各自的历史与文化背景。这种迷人的复合身份,来自于这种双重性,来自于她们在日常生活中切身经历的地域、文化的差异。借由这个眼前的现实,我开始尝试将心比心,去体认佩佩的生活。

我问我自己,如果我是她的话,我每天会做些什么?她在放学后会做些什么?或许她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因为即使她同时「属于」这两座城市,但她无论对哪一个地方都没有归属感。所以,她终于开始在双城之间运送这些冒牌手机,这让她有了一种找到目标的感觉。显然,她会因此而受到惩罚,而我认为,故事中的这个主要冲突,与角色内心遭遇的身份危机有些相似。但是,经过这一冲突,她也找到了自己潜藏于内心的勇气与自信。

这个角色的年龄介于童年与青少年之间,这一点基于什么考量呢?

在香港,你要到十六岁才能开始工作。而当香港女孩到十八岁的时候,她们相对男孩更加复杂、成熟。在十六岁左右,你觉得你知晓了一切,知道了你在世界上的位置,但你并不知道还有多少东西是你不知道的。

这部电影是怎么从剧本发展到制作阶段的?田壮壮是怎么成为监制的?

这就要提到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主办的青年导演扶持计划了,这是我之前提到的,为青年导演提供的优秀新平台之一。我是这一计划第二年选出的前五位导演之一,这让我得到了万达集团的支持,让我能够与经验丰富的电影业人士接触,并得到他们的指导。这也是田壮壮加入这一项目的原因。不过,在我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期间,田壮壮教授和我就已经有来往了。从那时起,他就对我的作品很熟悉,也很感兴趣。在这部剧本完成之前,我没有给他看过。他看了以后真的很震惊,并决定提供帮助。

你最初对这部影片的观感有某种预想吗?这部影片确实被赋予了一种非常独特的视觉风格,让我觉得这简直是出自一位精通世界艺术电影的导演之手。这就像是……你在从其他影片、其他导演那里汲取灵感之后,又创造了一种极具个人特色的影像风格。我想,也许你可以谈谈你是怎么发展自己的个人美学的。

我非常高兴的是,这部影片成品的观感,与我最初的预想实在太接近了。我也很敬佩近年来的欧洲与美国的独立电影,它们找到了自己的方式,能用它们独有的视觉风格叙事。我也想在我的影片中达成相似的效果,不管是从摄影、剪辑还是声音的层面上都是如此——在这些层面上,我给予了莫大的关注,它们对影片的叙事也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后期制作环节,包括剪辑的过程中,我们试着去发展、强化影片的风格与节奏,来进一步传达这个故事的精髓。例如,这部影片的转场并不多,所以在不同场景之间的剪辑会显得特别突兀。这让观众不得不很快地投入到不同的情节之中,这也反映了这部影片对城市空间的高度关注。就摄影层面而言,我们想要从视觉风格上体现两个不同城市之间的区别。

香港是一座混凝土丛林,是拥挤、狭窄、纵向生长的。就场面调度而论,香港场景的影像风格活泼、景框元素丰富,充满人物的动作与镜头的运动,大多数的镜头是手持镜头。当佩佩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这也体现了她的心理状态。另一方面,在深圳场景中,大多采用了静止镜头,影像在大景别的景观镜头、长镜头中凝滞。我想,这部影片视觉语言上的双重性能够让观众更好地体认佩佩的视点。

从声音层面而言,我从剧作阶段就听了很多不同种类的音乐。音乐也体现了这种双重性。我听了快节奏的电子音乐,和节奏更慢、听起来更倦怠的钢琴乐。这两种不同的音乐类型也体现了她的两种主要的精神状态。

我想,在佩佩的内心深处,住着一个非常勇敢的女孩。

你可以分地点谈谈影片的拍摄过程吗?深圳和香港都可以,尤其是火车站的那些十分显眼的运动镜头,它们在户外与室内之间穿梭。那些场景拍得实在太自然了。

我们花了很多功夫,才说服深圳的海关代理人让我们在那里拍摄。那是一个漫长、艰苦的过程,此前从来没有一部电影在那里拍摄过。我们的制片人兢兢业业,每天早晨都在办公室外等待,与代理人员谈话,最终用我们的热情与决心打动了他们。

在香港,我们也完成了一套同样难拍的镜头。在香港的过境点,拍摄电影是严令禁止的。我们必须找到一个港口,能让我们重新「创造」一个过境点。布景我们都得自己搭,人手不足的时候,我们只能让组里的专业演员也参与搭建。我想让影片看起来很自然,有现实主义的质感。不过为了达成这一点,我们就得动用所有这一切能想到的方法。最后,我们成功地拍到了我预想中的那些影像。

你可以谈谈你的演员吗——你是怎么找到你的女主角的?

我觉得找到黄尧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她就是扮演佩佩的女演员。她是一件天赐的宝物——一颗完美的宝石。她是一个我在香港做代理人的朋友介绍给我的。她有着独特的背景,在佛山(与深圳很近)出生、成长,但却有着一个北方的家庭。我很确信,这位女演员的普通话与粤语都十分流利。很难再找到这样一个完美的演员,来扮演我的女主角了。她还有着剧场背景,所以,她还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演员。

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在制片方那里仍有些人抱有怀疑,他们不确定她能否胜任女主角。但是,我看过她表演的视频,我觉得她最令人震惊的特质,在于她能够用眼睛演戏。黄尧与其他很多年轻演员不同的是,她没有那种花枝招展、引人目光的外貌,她有着能够消失在人群中的能力。佩佩这个角色,也拥有同样的能力。我觉得这部影片能够成功,有一部分可以归功于黄尧,因为她的表演为这一角色赢得了很多同情。

在我们今日的世界,像佩佩这样的角色有什么更强烈的象征意味吗?在这个大陆与香港的关系尚不明朗的时代,像一部这样的电影意味着什么吗?

我对直接谈论政治并不感兴趣。我拍这部电影,不是要给两个地区之间的关系下定论的。我是要来讲述这个独特角色的故事,描绘她的日常生活。在两岸之间,隐藏着这样一个人群,有着十分复杂的身份构成。我希望这部影片能够照亮那片黑暗,让人们有机会去体认那个人群的生命经验。

 2 ) 《过春天》:越界少女和无处安置的青春

作者 / 米奇

首发 / 新媒体女性

在电影院二刷了《过春天》。导演白雪的处女作,提名了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青年单元的最佳影片。这部片排片不多,但上座率挺高,特别是大学城一带的电影院,首映时全满座了。作为一部国内不打架不斗殴不堕胎不狗血也没有启用流量明星的青春片,《过春天》在一个特定的语境里把16岁少女青春期的敏感、躁动、欲望、压抑、孤独、迷茫、痛苦、焦虑都拍得很到位,并透过女主角的视角十分自然地带出了关于家庭关系、身份认同、价值感等议题。

少女的青春故事被深深地扎根在香港和深圳两座城市中,或者说,这两座城市中最混乱最精彩的边缘地带,比如关口、旺角以及华强北的水货市场等。电影扣住了女主角刘子佩的单非身份。电影大部分的对白是用粤语完成的。刘子佩的父亲是香港人,母亲是大陆人(听口音应是定居深圳的北方移民)。饰演女主角的演员黄尧祖籍河南,在广东佛山长大,她出色地完成了这个角色。这种身份的特殊性决定了这个故事是一个“她人的青春”,而非一种主流青春叙事。

有影评说这是一部披着青春片外壳的公路片,我表示理解。如果说公路片的最大特点就是人物穿梭在不同空间中的冒险,一直“在路上”。那么《过春天》给我最大印象就是少女在青春欲望的驱力下不断在各种边界之间游走,寻找着身份和存在感。或者说,电影再现了一位少女在女孩和成年女性之间、在香港和深圳之间、父亲与母亲之间、粤语和普通话之间、在中学生与水货客之间、同性情谊和异性吸引之间的流动,正如电影的英文标题crossing,以及电影配乐所呈现出来的电子节奏感。

电影里最直观的空间边界就是港深分界。刘子佩居住在深圳,去香港上学,她每天都要过关。影片一开始拍的就是港铁线,这个交通工具时常出现在镜头里,因为它是刘子佩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道地理边界区隔了刘子佩父与母、学校与住所,但她没有在任何一个家人那边找到想要的归属感。看得出来刘子佩更喜欢香港,更亲近父亲,更习惯说粤语。在深圳的家中,她几乎从来不和整天玩乐的母亲交流,也没有任何社交。而在香港,她会主动跑去找父亲说话,会参与她的闺蜜和暗恋的对象所在的游艇派对。但是,父亲有自己的家人(刘子佩很可能是私生女),她暗恋的对象正是闺蜜的男友,因此无论在家庭还是在欲望关系中,她始终都没有自己的位置。

与此同时,单非身份也使她无法完全将自己视为香港人。在电影前半部分的一个场景中,刘子佩为了赚日本机票钱去餐厅打工,她听到说普通话的大陆客人来店里抱怨丢了戒指,同事吐槽说“这些人是这样的啦”,继而在问她的家住在哪里时,她便低头说“好远的”。她不想暴露自己住在深圳,只能闪烁其词。在接下来她坐上地铁和过关的时候,镜头分别呈现了她倒映在玻璃上的双重影像,暗指着她的双重身份,或者,她并没有任何确定的身份。

在这种苦闷和迷茫的状态下,刘子佩加入走私团伙似乎变得顺理成章。每天在港深边界穿行的单非中学生身份,成为了走私水货的最佳庇护。于是刘子佩开始在法律边界游走,电影将此表现为一种摇摇欲坠却恰到好处的冒险与危机感。就像观众看到她加入花姐的团伙之后,就会担心她何时被抓获。

电影中有三次定格镜头,分别在走私小哥被海关查到后在情急之中把四台苹果手机塞到刘子佩手上、刘子佩第一次带水货过海关之后的轻松心情、以及子佩因害怕而拒绝了花姐要她携带枪支之后在门口看到流血的巴基斯坦人。三次定格恰好体现着她被卷入越界行为、完成越界行为、面临着被迫进一步犯罪的时刻。流畅叙事中的停顿似乎提醒着那些无形边界的存在。

不过,观众看到更多的不是一个少女的堕落,而是一个少女的成长。因为在此过程中,刘子佩终于获得了一种被肯定的个人存在感和价值感,那是她在原来生活中所没有找到的。在带水货过程中,她得以接触学校和家庭之外的世界。在走私团伙中,她的能力被花姐和其他人肯定,她也有更正当的理由见到和了解到她所暗恋的阿豪。香港花姐和深圳水哥就像她深圳母亲和香港父亲的补偿。花姐强势、有见识、“不依靠男人”,而母亲却总是依赖着男性,钱也被男人骗走了。刘子佩想变成“佩佩姐”,一个在走私团伙里才能被塑造起来的理想认同。她的活力被唤起,非常认真且敬业地奔走在海关和法律边界。

当然,这背后还有一层重要驱力,即少女的欲望。电影夹带着一个青春片里常用的三角恋叙事,即“闺蜜抢我男朋友”,但是导演没有把这个叙事拍成狗血剧,而是让少女一直在欲望的边界试探和压抑。刘子佩暗恋阿豪,但努力赚钱的初衷则是为了和闺蜜陈颂儿(Jo)一起去日本旅游。这三人的形象都很丰满,Jo的家境不错,但家里将所有的资源都给了她弟弟,家人带着弟弟去爱尔兰读书,却让她留在香港嫁人。观众可以理解Jo最后情绪的爆发:她被家人欺骗,又感到自己被最好的朋友欺骗,进而在阶层和出生上攻击刘子佩。

而阶层相当的阿豪和刘子佩则在走私过程中越走越近,彼此理解和信任。但这两人实际上并未越轨。刘子佩始终没有和阿豪表露心意,阿豪也没有。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人的情感是难以言喻的。全片并没有任何拥抱亲吻镜头,却精确地捕捉到了那些暧昧懵懂且躁动不安的青春期欲望。正如许多影评都在赞美的那段绑手机戏码。在那场戏中,红色暖光从画面右侧打入,左侧是移动的黄光,人物被镀上燥热的色彩。两人在一个狭窄的中景镜头里相互把水货手机绑在各自腰上和腿上。紧张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对话内容从未来的打算变到触及内心的鲨鱼和雪。手机绑完后,镜头拉远为全景,阿豪和刘子佩相互碰了一下啤酒瓶子,关系的亲密性又被微妙过度到合作伙伴的状态。而欲望的不可言说和无法定义,拆解了三角恋中“两人抢一人”的竞争套路,还原了情感本身的复杂性。

最终,所有这些边界的跨越都在警察的介入下所终止。可以说,警察的出现如此及时,他们不仅阻止了少女被性骚扰,被教唆进一步犯罪,也将整个电影叙事维系在了一个没有因越界而彻底失控的平衡里。跌宕起伏的“过春天”结束了,刘子佩又回到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中,闺蜜离开了,她放生了小鲨鱼,并开始和一切和解。背景乐从贯穿叙事的电子乐,转换为一段抒情钢琴曲。影片最后,是刘子佩带着母亲来到阿豪曾带她去过的飞鹅山顶眺望。这是一场懵懂暗恋之后留下的秘密场所。母亲在山顶感慨道:“这就是香港啊”。而刘子佩却看到天空落下的一片雪——她十六岁许下的生日愿望实现了。度过下雪的季节便是春天。这仿佛是这座几乎不下雪的城市给她的一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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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家庭主妇、待业生、打工仔:三个电影新人的《过春天》

首发于“娱理”公号(wan2movie)

“过春天”这一看似充满灵韵诗意的词组,实际是“水客”(走私货物的人)之间的黑话。影片女主角佩佩是一位身着朴素校服、梳着干净马尾辫的中学女生,她跟母亲住在深圳,每天过海关去香港上学,身份与家庭认知、青春期情感都陷入不明朗地带。这样的“单非仔”特殊身份却成了她进入水客行业的天然优势,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佩佩,似乎找到了新的自己。

这部各方面都老练得不像出自新人手的作品,的确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磨练过程——导演白雪毕业后结婚生子,做了十年家庭主妇后才终于拍出这部处女作;女主角黄尧中戏毕业后没急着接戏,为佩佩这个角色准备了半年;男主角孙阳曾经是陈冠希潮牌店的售货员,工作两年后决定去台湾攻读戏剧表演…加上监制田壮壮、白雪大学同学组成的幕后主创阵容,天南海北的“学院派”汇集在一起,认认真真打磨出这部经得起审视的作品。

白雪在校时的系主任田壮壮评价说:“导演处女作就该是这个样子,就像我们那时候的处女作一样。”

首映礼上,田壮壮、白雪等主创cos海报

“老师,我终于写出一个剧本”

“我什么都没做”,田壮壮是《过春天》监制,每次在台上被主持人示意说点场面话时,他都这么掐灭话头。

但据导演白雪讲,田壮壮几乎出现在这部电影的每个幕后环节中。从做调研、改剧本,到开机前的剧本围读和人物造型,再到后期剪辑,他都像个树洞一样,对白雪的一切焦虑、兴奋、崩溃、倾诉、吐槽,照单全收。

田壮壮划拉着手机,向娱理工作室展示了白雪给他发过的海量微信,过去两年因为信息太多,白雪总是自动置顶在田壮壮微信消息列表的最上方。“两三天内一定会有微信,一堆一堆的问题,但其实这些问题都算不上问题,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也不管我回不回。有时候我忙,就骂她两句,不忙的时候就认认真真给她回点。”

“有时候没来信,我还奇怪:这孩子他妈的怎么了?”

白雪07年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本科毕业,田壮壮一直对这个学生有印象:一个胖乎乎傻乎乎的女孩,别的学生都不敢跟我说话,楼道里碰见了顶多打个招呼,她是属于敢说话的,还能问你俩问题那种。她毕业作业拍的就是一个初中小女孩的成长故事,简单但准确,她知道自己想拍什么。

导演白雪、监制田壮壮、女主角黄尧

《过春天》女主黄尧形容白雪:她是一个柔软又有韧劲儿的人,很单纯,想到什么话就脱口而出,想打量谁就直勾勾地盯着看,碰到开心事儿就哈哈大笑。

毕业后白雪没了动静,原来是嫁人生孩子去了。直到2016年,田壮壮收到白雪的一条信息:

“老师,我终于自己写出一个剧本。您能不能帮我看看?”

那时候白雪已经回到了北电读MFA,她决定以重新上学的方式逼自己一把,因为毕业必须要拍一部长片,不过田壮壮已经不做系主任了。白雪担心田老师年纪大费眼睛,把剧本打印了厚厚一摞给他送去。没想到第二天她就收到田壮壮的回复,除了肯定之外,田壮壮也指出这个剧本的生活质感还不够,“你再去做做调研吧,采访一百个人再说。”

白雪还真的去了,剧本一磨又是两年。

导演白雪

“导演系毕业的白雪,怎么成家庭主妇了?”

《过春天》首映礼前一天晚上,白雪再次找出Balmorhea乐队的《Constellations》,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

那是她写剧本时反复听的一首曲子,本来她是想在宣传方的建议下写点上映前的感想,结果一听到无比熟悉的旋律,内心就开始翻江倒海,“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独自前行的那些时光,那些因为写不出来剧本而痛苦的夜晚。”

“我家里人,很多亲戚长辈都会觉得,‘白雪怎么成了家庭主妇了?’在他们的理解中,考上电影学院导演系是一个很高的期许,你没法解释这个职业的特殊。导演需要有团队,有资金,不是像画一幅画或者写一首歌那么简单的。这几年里,我有过蹉跎、焦虑,也有过自暴自弃的时候,也有过打鸡血的时候,因为有时候眼见一些事情快要成了,然后又黄了,心态反反复复。折腾到后来自己都有点疲了。我没有收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写出来。”在家相夫教子的那些年里,白雪经常翻出李安的自传,用李安做过六年家庭煮夫的著名鸡汤故事勉励自己。

首映礼上的导演白雪

白雪从一个香港同学那听过跨境学童的故事,深受启发。白雪在深圳长大,对于这样一群家在深圳、每天过关去香港上学的孩子早有耳闻。她就想,如果我是这样的孩子,我可能会去干什么?

她在网上查到学生走水的现象,看到有香港媒体偷拍到一些中学生在上水的天桥,有一个人背着书包给他们发手机。她忽然觉得这就是她一直想找的故事,她决定以“走水”为动作线,写一个以“单非家庭”出生的女孩为主角的青春经历。

白雪多次深入深圳和香港两地走访调研,跟跨境学童、海关、缉私局、水客聊,整理出两万字的采访纪要。白雪还结识了几个爸爸是香港人、妈妈是内地人的女孩,跟她们成为了好朋友,《过春天》女主角佩佩身上就有她们的影子。白雪也把自己初为人母的感受写进了佩佩和妈妈的对手戏里。

2017年,白雪把这个剧本投到了中国导演协会主办的“青葱计划”。这是一个青年导演扶持项目,白雪还试拍了一段样片,准备充分。杀入五强之后,因为少一个导师,李少红就把田壮壮拉来,师生俩又碰面了。

白雪请田壮壮担任监制,同年万达启动“菁英+”计划,《过春天》成为该计划与青葱合作的首个项目,万达可以提供资金、宣发等支持。白雪酝酿十年的导演处女作终于可以开动了。

田壮壮

“演员不需要剧本,早把台词都背熟了”

《过春天》女主角佩佩生活在深港两地,广东话和普通话都很地道,这一设定对找演员提出了挑战。经颜卓灵经纪人推荐,白雪面试了中戏毕业的黄尧。

黄尧家是北方人,她从小随家人一起搬到广东。在学校时黄尧和同学用粤语交流,但一些地道俚语听不太懂;回到家她跟家人说普通话,后来她又去北京上大学。模糊、摇摆的家乡认知、转换自如的语言使得黄尧和佩佩有了共通之处。

白雪最早就看中了黄尧。黄尧不知道的是,其实后来又有人向白雪推荐了更知名的小花人选,但白雪觉得粤语台词必须是演员原声,不可以是其他人配音,她形容起用黄尧这位新人做女主角是“力排众议”

黄尧也非常喜欢《过春天》这个剧本,还主动写了她对角色和故事的理解发给导演。当时黄尧只知道这是一个北电毕业作业,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是万达投资的院线电影。

剧组筹备期间,黄尧等了整整六个月,这六个月里她一心扑在角色上,没去找其他工作。黄尧请颜卓灵经纪人(现在也成为了黄尧的经纪人)逐字逐句帮她修正发音,尽最大努力向香港本土女孩靠近;她也看了许多白雪推荐给她的片子,比如《蓝色大门》《榴莲飘飘》《母亲》《罗塞塔》《女神们》《美国甜心》,从各国影视作品中提炼出女主角佩佩的状态。

开拍后,白雪发现黄尧完全不需要剧本,她已经把所有台词都背熟了。

黄尧饰演的佩佩

男一号孙阳则是白雪差点错过的演员,当白雪偶然发现邮箱里遗漏的他的资料时,男主阿豪已经初步圈定另外两个人选。

白雪赶紧邀请他来北京试戏,试戏那天田壮壮和李少红等青葱导师也在场,三个男生最终回PK,被要求表演阿豪讲述自己父亲坐船出意外、因鲨鱼身亡(成片中删掉了这段),以及最重场的男女主在暧昧气氛里互相往对方身上缠手机的戏份——点映后很多观众称这场戏“比情欲戏更让人脸红心跳”。

轮到孙阳表演时,田壮壮起身倒茶去了,孙阳用余光瞥见,心里一紧,但还是尽量做好自己。演完出来,孙阳站在楼下拦了半小时才拦到出租车,正要上车,楼上来电话通知他回去。李少红和田壮壮对他说,即便《过春天》最终没选你,你还可以试试别的戏。

向白雪建议敲定孙阳的,正是假装在倒茶的田壮壮,“我觉得这个小孩演戏特别细腻,而且他是那种喜欢表演,爱琢磨表演的人。”而另一位落选的男孩最终饰演了七仔,一个戏份不多但同样出彩的配角。

孙阳饰演的阿豪

田壮壮看人很准。孙阳在香港长大,曾经是陈冠希潮牌店里的一名售货员,当时对未来的打算是继承家里的服装生意。做了两年之后,他觉得人生不能就这样了,于是辞掉工作,去台湾读了戏剧表演专业,追求儿时做演员的梦想。他每天咬着一个瓶盖练发音咬字,从大一就开始跟随话剧社去校外演出,演过莎士比亚、契诃夫等一系列经典作品,逐渐磨练出扎实功底。

孙阳在香港的成长过程中遇到过很多阿豪这样的朋友——他们不坏,也算不上“MK仔”,不是老师会喜欢的乖小孩,游走于社会灰色地带,靠小聪明赚钱生活。但孙阳自己其实是个老实孩子,青春期叛逆不过是打篮球。接到《过春天》这部戏以后,孙阳又回到上水、旺仔、油麻地一带,去寻找街头少年的感觉。

他试着稍稍抬高了语调,练习让自己的肢体小动作显得更轻浮和洒脱一点。

有一场戏是阿豪带着佩佩去换手机屏幕,镜头拍着阿豪在远景处的背影,拍这场戏时孙阳一个劲抽烟,抽到最后最后吐了。他觉得即便是拍背影,最有经验的吸烟者也能通过烟雾形状看出这个人过没过肺,所以拍摄时吸的每一口他都不会马虎。类似这样的细节,孙阳都会一点点推敲琢磨,最终塑造出阿豪这样一个富有魅力的角色。

“黄尧是天才”,《过春天》美术指导、金马奖获得者张兆康看了监视器后说。去年平遥国际影展,黄尧拿到了表演类最高奖“费穆荣誉最佳女演员”。而孙阳饰演的阿豪则被一些观众认定为“看完电影一定会爱上的人”。

导演白雪则自称幸运,《过春天》为影坛发掘出几个新的好演员。

“找回大学同学一起拍作业的感觉”

《过春天》幕后主创除了知名美术指导张兆康、剪辑师马修之外,基本都是白雪的大学本科同学,大家像拍毕业作业一样,回来帮白雪拍了这部电影。

“大家的审美观和电影观是高度一致的,毕业了十年,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内一直在往前发展,而我是一直贴着地走,有点‘横空出世’的感觉,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之前做过什么,这个人突然就冒出来了。” 白雪自我调侃道。

剧组在深圳筹备,香港开机。开机那天,剧组全员要带着一堆设备过关,为节省预算就只坐地铁,平均下来大概每个人都负责三大箱器材

在香港开机后,除了美术组、服装组、道具组、摄影组有车之外,其他人员一律都是打车去开工,形式松散又井井有条。

孙阳回忆起那段艰苦又快乐的日子依旧觉得兴奋,“好像回到了以前在学校排戏的日子,选剧本、指导演员、做服装道具、音效,甚至做海报,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的感觉。一个不太舒适的环境会更像在创作,有时候太舒服了,你的认真程度可能就会降低了。”

贺斌是白雪的丈夫,谭维维唱的《过春天》同名主题曲就是贺斌作词作曲的。他的梦想是转型做制片人,《过春天》就是他的第一次跨界尝试。

杀青那天,所有人都跑去跟贺斌握手,说“贺总太不容易了!”白雪一头雾水。

后来白雪才知道,其实拍摄过程中出过很多状况,老公都没告诉她。比如拍到香港中段的时候,有段时间资金断了,他自己到处借钱,把窟窿给堵上了,没把压力分担给做导演的老婆。

一般来说,海关是个连手机拍照都被严令禁止的地方,想进去拍电影无异于异想天开。贺斌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就每天一大早就去海关等领导,一遍一遍真诚表达他们这群年轻人想拍电影的初衷。最后他们的诚意打动了五个部门的领导,一致给《过春天》剧组在海关拍戏开了绿灯。杀青之后,贺斌也一一去当面感谢了帮助过他们的人。

监制田壮壮没去过片场,他认为做导演的都会讨厌同行在旁边指手画脚,但他时刻都在微信上接收白雪抛过来的连环炮问题。白雪会问他,有个场景有问题,可是再改预算会超,怎么办?田壮壮会回答,那要看这场戏值不值你花这么多钱;白雪说打麻将这场戏想拍成长镜头,田壮壮提醒她你多拍两个镜头备着。看似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建议,但有这样一位“在线顾问”,白雪心里会更托底。

田壮壮说,做监制首先要知道你监制的导演行不行,如果只是想赚一笔监制费就没意思了。他一般都拒绝签任何合同,给不给钱也不在乎,只不过是帮青年导演把一部电影做好。最终能不能成还是看导演自己,他们可能只是欠缺一点点经验。

白雪笑说跟贺斌已经完全是工作状态,没有生活状态了。贺斌则夸奖老婆:“你在片场很性感。

贺斌知道,在片场皱着眉头指挥的样子,就是白雪最得心应手、最自如的状态。她等待这一刻太久了。

后记

白雪、黄尧、孙阳,三位主创都有差点没过去的坎儿。

在白雪没有收入也没有作品的几年里,曾经想过放弃导演这条路,老公贺斌对她说:你如果不拍电影会让我很失望。白雪很感动,她发了一个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拍出一部电影,哪怕拍砸了我就死心了,我得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做导演。

黄尧也给自己设定过最后期限,她想好如果到27岁还没什么成就的话,就放弃演员梦,回广州找一份踏实稳定的工作,过细水长流的生活。拍完《过春天》,她还不到25岁,她希望自己未来能成为一名“性格演员”而非“本色演员”,被大家记住的只有角色,本人消失在生活里。

孙阳在父亲过世后,对世界的认知有了很大转变,他开始看淡名利,想去参与那些能够留在世界上的作品,哪怕做王家卫电影里的一名群演。“希望能在生命有限的范围之内,保持自己这样的原则。”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最终都顺利地渡过劫难,迎来春天。

(何小沁/文)

 4 ) 越界少女的成人式:丛林,谋生与性爱

《过春天》是一部地质层次极丰富的作品。据说拍摄前导演曾花费大量时间游走港深、撰写调研笔记,虽然采访时她仍谦称影片得益于影像实践的可贵机遇和超强的制作班底。不过对影迷来说,使我们如教徒般诚挚感激的更在于:电影/影像自身道出了什么?需要仔细倾听和辨别的是,哪一部分是属于导演和摄制团队的,哪一部分又是不可控地超出了影像的制作——即超出了语言、影像符号,超出了一切人为掌控的技术,却精准直逼我们存在的无意识领域的那个部分。

对《过春天》来说,正是在这个溢出的影像空间中,蕴藏着难以言说的迷人之处,这也是自电影诞生以来,人们始终如痴如醉地倾听/观看/应答影像之深沉邀约的真正原因。

从裂隙中绽出

佩佩的双重处境,首先体现在地理及法理意义上被区隔开的空间:深圳和香港,二者被一道海关切割。居住在深圳却在香港上学的佩佩每天都要经过这道关卡。然而,正在这习以为常的空间裂隙中,一种差异的内在经验开始在佩佩身上盘踞、扎根和滋生:一方面,处境中的身体正热烈地向世界绽出;另一方面,身体又只能被动地、循环往复地抛入/扔出截然不同的城市空间。

与此同时,物理时间的切割也作为不可置疑的“标记”内嵌在年轻的身体上。青春期少女佩佩刚过16岁,终于到了可以去餐厅兼职打工、独自旅行的年纪。“法定年龄”是成人世界的邀请函,隆重地在生理和法理层面认证了个体生命。然而,未被道出的一重真相是,对于这张“成人”标签底下的个体生命,没人能把握其真正“成熟”到了何种程度。更普遍的情况是,那些 “成年”的个体,如影片中的佩佩,往往只怀揣着零星懵懂的世界意识,尚未形成更清晰的自我面目——在这个焦灼的十字路口(the crossing)上,一切仍处于无言的混沌,偶尔有灵光闪现,但又迅速被家庭、学校等日常琐事所遮蔽,再次陷入苦闷的沉寂。

16岁的生命就这样处于昏昏沉沉又亟待爆发的拂晓时刻,率先作出反应的是身体,它无言又事无巨细地承载着空间的强行宰割,并直观地体验为空间化的、处境中的身体:香港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天桥、隧道、上上下下拥挤狭窄的街道,建筑空间沉默地律令着身体,直至适应它石屎丛林的节奏。极具反差、饱和度、刺激性的都会视觉经验,同样深刻烙印在身体上,无形地重塑着现代城市-身体的感受方式。闪烁变幻的霓虹灯、呼啸飞驰的车辆地铁、急速行进中的人流……香港的城市空间就这样直观显现为手持镜头下丰富活泼的运动-影像,伴随着如同心脏搏击般的电子乐节拍;空间化的视听经验无孔不入地渗透和冲击着佩佩年轻的心脏,也邀荧幕前的观众与之共振。

过了海关,深圳的城市影像瞬间趋于平静。佩佩身体的位移,拽领着观众从先前剧烈震动的港地体验中撤返出来,在舒缓的钢琴乐和大量长镜头、静止镜头中,回归母亲所在的、近乎凝滞的空间。此时,影像简洁干净,以呈现室内空间/佩佩家为主,色调也变得朴素柔和。日常生活中的重复、迷茫、虚无一览无余,体现在佩佩母亲阿兰身上,平日不是和姐妹彻夜打麻将享乐,就是与男人纠缠——还无意中被翘课的佩佩和女友撞见。至此,熟悉安宁的家庭空间也开始崩出无形的裂痕:佩佩的父亲是香港人,与佩佩母亲分开后重新建立了家庭。在导演镜像处理后的画面中,透过玻璃是饭店内父亲的新家庭新气象,站在街上朝父亲望去的佩佩的身影同时映在玻璃上,二人看似近在咫尺,事实上却隔着无法跨越、无法沟通的裂痕/玻璃,彼此都难以朝对方更进一步。

佩佩的日常处境就这样一次次地被切割,打破了感知的连续性,与时间的尺度(16岁)和法的律令(法定年龄)一起渗入,阻断了佩佩本源性的生命时间,切断了自我体认的延续性。一种深切的遗憾和哀悼,便成为某种否定性的力量内置在了佩佩的生命中。然而,对佩佩来说,正是处境的缺口意外地开启了生命的深度体验,在被强行中断和制止的位置上,张开了欲望的真实切口。从无到有,从断裂到生成,年轻的生命正在以一种更强势的意志和姿态回归,隐秘的生命经验正在发生。

越界激活心跳

不同于女友Jo,佩佩的青春期充满了隐秘的危险。Jo是土生土长的香港少女,她的青春期单纯明了,偶尔的烦恼也止于圣诞去日本该吃什么玩什么、阿豪对她是不是专一。对于未来,只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会被安排去国外念书,因此也明白日后必然会和阿豪分手,甚至Jo自己也说不清到底算不算爱他。

同一时间,与Jo形影不离的佩佩,却在秘密地体验另一种人生。第一次是佩佩被动接受的:Jo带她参加游艇派对,游戏中被要求跳水。此前一直抽离地观察周围人事物的佩佩,短短思考了几秒就毅然将自己丢下了水(相反Jo却选择撒娇不跳水)。跳水这一举动极具隐喻性:不会游泳的佩佩极为要强,无知者无畏地下了水,将自己彻底抛进未知的海水/处境中。果不其然,入水之后,佩佩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无言强烈的窒息(正如海水般彻冷)。被救出水后,这种危险与求生意志并存的极致经验,却无意识地滞留在了佩佩身体里。

第二次激活,是过海关时意外接到游艇上认识的水客马仔抛来的iPhone——稳稳接住了抛掷而来的危险。此后,身体便彻底寻着这股危险诱人的记忆而去了,佩佩正式以水客身份潜入了另一重隐秘世界:不明真相却成功“过春天”后,影像第一次出现了令人窒息的骤停。犯罪的、逾越禁忌的快感使年轻的心脏本能地漏跳了几拍,在这脱离日常线性时空的神圣静止中,第一次拽出了生命的原始节奏。

更重要的是,这异样的生命节奏还带来了意外之财。在对金钱的现实需求,以及内心某种未知欲望的鼓动下,佩佩主动加入水客组织,在另一重断裂的世界中,以水客身份一次次成功“过春天”,逐渐获得花姐的信赖和水客们的认同,自信地成为了“佩佩姐”。新世界一往无前地敞开了,一次次成功走水、迅速累积的金钱和自我主宰的权力感,助长着佩佩的信心和欲望。

然而,某种不可知的危险也正向她靠近:花姐提出要佩佩运送枪支是危险升级的重要信号。同一时间,佩佩走出房间却无意中目击厕所角落的暴力事件。影像和心脏再次骤停,本能地感到窒息和恐惧的同时,佩佩却更强烈地被另一股巨大诱惑所吸引。尽管在阿豪的提醒下最终未履行花姐的要求(“你知道花姐究竟是什么人吗?头脑放清醒一点,那是枪,要坐牢的!”),但佩佩的内心已然无法回头。

濒死与深呼吸

心脏骤停的瞬间,佩佩却失重般地感受到一种诱惑,某种程度上,濒死体验才意味着下一秒的触底重生:唯有短暂的溺水窒息,才会本能地激发出最具求生意志的深长呼吸,只有在心跳骤停的间隙,生命深渊中的原始脉搏才会剧烈启动。如此极致体验的诱人之处在于:在临界处标记生命,在断裂的时空中,建立起一条强韧的自我延续的甬道。至此,我,终于开始成为我自己。

聪慧敏感的佩佩本能地直觉到了这种致命诱惑,以及它所带来的愉悦。对极致内在体验的追逐,拖曳着佩佩偏离了“和好友去日本看雪”的初衷,驱使她从无意被抛入险境,转变为主动追逐这种逾越禁忌的快感。生命力极其旺盛的佩佩,就这样不断以孱弱而无畏的一己肉身撞击着存在的临界境况,与看不见的父法赤身肉搏。

此时,金钱也彻底转变成越界快感的凝结物。最初,佩佩莫名“充当”水客却意外收获金钱,钱的第一次现身就是与危险的行动、禁忌的快感绑定在一起的。当正式“成为”水客,她对钱的态度也出现了偏移:从渴望赚取去日本的机票、再到顺利买下机票后仍持续地赚钱。与女友Jo相比,佩佩显然总是缺钱的,但对佩佩来说,钱的意义并不像Jo“没钱就去不成爱尔兰留学”那样真实和功利。佩佩尚未展开关于未来的现实计划(Jo却始终活在现实的维度),却无法收手地走水赚钱(她用相同的问题打发了深圳老板的好奇:那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呀?事实上她的内心确实没有答案)。

因此,佩佩对钱的持续渴望更是出于欲望的无限驱动:是冲破日常现实中的孤独和乏味,伴随着青春期的叛逆和弑父情绪。同时,她更迷恋这种朦胧刺激的主宰感:扮演水客身份是在逾越法的禁忌,是一种犯罪行为;接下阿豪递过来的iPhone就像当着女友Jo的面偷情。在这个意义上,阿豪口中“香港之王”的幻象也开始变得诱人,或许佩佩也正悄悄酝酿着一丝无名期许……总之,数不清的欲望一道驱动着愈发升级的僭越行为,床底下鞋盒里越来越多的钱,正是佩佩内心欲望的无意识证明。

隐秘的性高潮

清晨,佩佩被阿豪带领着上了山,这是继大排档打工之后,阿豪再一次在佩佩面前展现出的真实面貌。深知阿豪小人物处境的佩佩当然嘲笑这位“香港之王”的狂妄。不过,当阿豪动情地喊出“我是香港之王”时,这一虚妄能指和它所裹挟着的主宰欲望,协同体内翻涌着的青春期荷尔蒙,在少女意识尚未来得及捕捉的瞬间,一并指向了山下那座雾气缥缈却又无比真实的未来,也深植在了佩佩心底。

欲望进一步指引着佩佩和阿豪,进入红色灯光的狭窄仓库。“香港之王”是阿豪的催情剂,他束起佩佩的上衣绑上iPhone,这一刻,金钱、权力、欲望终于与身体关联起来,邀约着佩佩一同进入“香港之王”的幻象。佩佩心中,欲望的面目模糊不清,她被“香港之王”引领着、接受着,直到冷冰冰的iPhone贴上炙热的身体。此时的佩佩到底明白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是这无名欲望的膨胀令她想要更多:“还能绑哪里?”“能绑多少就绑多少”。少女的无畏点燃了阿豪,“香港之王”刻不容缓。令人窒息的私密空间里,凝滞着高度浓缩的炙热欲望,二人湿漉的汗渍混合着胶带的黏腻感,默默无言地将手机缠绕在对方身体上。

尽管二人没有发生性行为,互绑胶带的过程中,佩佩却体验到了性的愉悦。绑在身上的iPhone正是嵌入身体的快感标记。相比较女友Jo,虽然和阿豪发生了性行为(她曾调侃佩佩嫌弃阿豪不是处男),但她的快感却远不及佩佩的强烈和真实。她一边恋爱一边清醒地知道男人都是“很现实的”,否定性地自我抽离阻碍了她的感情,使其止于嬉笑享乐或占有欲的层面。

身处恋爱关系之外的佩佩,却与阿豪建立起情感上的坚实联系:她了解阿豪的真实生活处境(大排档伙计);与他一起登山,了解他狂妄真实的欲望;了解他对自己对人生的看法(“最后总是只剩下自己”);不小心摔坏iPhone深陷险境时被阿豪搭救(佩佩虽不清楚花姐的老辣程度,但预感后果将会难以想象地严重);与阿豪联手后二人在Jo在场时秘密交易货物……隐秘的双重生活,频繁地招致心跳骤停的濒死体验,铸造起少女存在的高潮瞬间,最终转化为金钱-欲望象征物,这就是佩佩的性体验。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在女性经验中,溢出的影像空间才得以显影:渴望被亲近、被倾听的内在影像,正如女性成长经验中长期被人忽视的沉默言说。被冷落的少女成长之殇,现实地体现在Jo身上:乐天少女Jo最终失落颓丧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她的生命裂痕正在此处,尚未展开),念不了大学也根本不像父亲所说的那样能去爱尔兰留学(“好处总是给弟弟”),等待自己的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总是被爸爸哄骗”)。当发现和男友阿豪一起上山的女生正是闺蜜佩佩时,失望、背叛、不理解、无法掌控身边的一切的失意苦闷一股脑向她涌去。与佩佩大打出手并非出于对对方的怨恨,而是她终于触及到了始终被遮蔽的、无法自抒的女性经验,以及被彻底截断了的未来的可能性。而这困境对女性来说是极为普遍的(“只有嫁人咯”),Jo真正触碰到的是女性头顶的无形天花板,一种性别存在的临界境况。

与Jo的暴力对峙,也使佩佩第一次说出了她真实欲望。佩佩始终明白自己小人物命运的底色,不同于Jo意识到无法掌控命运后便自暴自弃,在体验过秘而不宣的心脏搏动、感受过生命的剧烈快感之后,佩佩无法再自我哄骗地放手这一切。在这个意义上,她和阿豪都是权力意志高涨、立志改变命运的小人物,在世界的激浪中凭着身体这块小浮板,不懈地在充满未知险峻的世界中前行,自我赋形、自我铸造。

影片的结局,即使没有上帝视角的介入,在欲望的运作机制上也是一种必然。欲望召唤行动在次数和程度上的不断加码,最终必将迎来高潮之后的彻底失落。影片中,一次比一次危险的走水行动预示了这一走向:从事非法枪支交易;背叛花姐,破坏行业规矩;最终面临司法力量的制裁——事实上,无论这一句点落在何处,重要的是这不断膨胀中的欲望终究会爆破,只在于以何种方式显现而已。当然,深植于鲜活生命中的欲望必定会再次循着原先的痕迹,在下一个裂口悄然滋生,以某种新的形式卷土重来。

最后一幕,佩佩带着母亲一起上了山顶,香港就在脚下,鲨鱼终将回归大海,剧烈搏击过的心脏和身体只会变得更加强韧。佩佩会再次忆起原始心跳的节奏,走过下一个春天。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 小把戏去冲浪——

 5 ) 鱼缸里的青春 |《过春天》

1

影片《我心雀跃》《黑处有什么》以及今天我们要聊的《过春天》,刚好代表了青春片的三种路线。

《我心雀跃》讲的是显微镜下的青春。它通过一个暗恋老师的故事,将少女日渐成熟的身体和心理同时置于显微镜下细细观摩,以此来呈现一个不够丰满却足够细腻的青春切面。

《黑处有什么》是顾左右而言他的青春。它表面讲青春,实际是透过少女懵懂的眼睛去窥探成人世界,并在目光的落差里去呈现一个性压抑的时代和扭曲的社会百态。

与这两部电影相比,《过春天》走的路要更为险峻。

一方面,它并不贪念于青春之外的事情。尽管影片涉及单非仔、水客、陆港关系等社会议题,但它们只是少女成长的背景,并不是叙事重心。

另一方面,它也并不满足于呈现青春的某个切面,而是想面面俱到,把一个立体的青春搬上荧幕。

这样做当然难度很大。若是一笔一画的勾勒,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好在导演白雪足够聪明,她把女主角佩佩放置在了多重的三角关系里,包括陆港身份的焦虑、父爱母爱的纠葛、友情爱情的两难、道德善恶的纠结等,在每个三角关系里,佩佩都像一个游移的点,被不断左右拉扯。而所有关系组合在一起,又彼此牵连,互相影响。

远距离看的话,这个结构就像一个多棱镜,每一面都有自己的故事,合起来又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放置在阳光下,它们会共同反射出一束奇异的光,既耀眼又难掩灰斑,时而明黄,时而血红。

仿佛在说,青春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存在,由太多暧昧不清的元素构成。

少女佩佩就掉进了这样的青春里,她必须自己摸索着闯过去,才能迎来真正的春天。

2

如果单看《过春天》的故事,有点像《撒玛利亚女孩》的前半部分,都讲了两个少女相约去旅行,为了赚钱,一个少女不惜犯罪的故事。

只不过《撒玛利亚女孩》里的洁蓉为筹钱出卖身体,做了援交女;而《过春天》的佩佩成了一名水客,每天从香港偷带手机去深圳贩卖。

《过春天》也并不像《撒玛利亚女孩》那样有意制造惨烈,尽管佩佩做的事足够惊险,还在过程里和闺蜜的男友擦出了火花,但正当一切将要失控的时候,警察的突然闯入令这场冒险之旅戛然而止。

不得不说,这个结束有点突然,但也刚刚好。

它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审视整个失控的过程,又不必过分担心或承担失控的后果。

于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浮现出来:佩佩为什么会过上这样的青春?或者问得更具体一点,她为什么要做水客?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

表面看,佩佩是为了早点赚够旅行的钱才去做水客的。这是一个单纯基于友情的选择。

但仅仅是这样吗?

显然不是。

故事往后发展,我们看到至少还有两股力量在牵引着佩佩越陷越深。一股力量来自阿豪,一股力量来自花姐。

佩佩对阿豪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不能简单用“爱情”来概括。

那么还有什么呢?

有崇拜,一个小妹妹对于“大哥哥”的崇拜。

有惺惺相惜,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某种程度的社会边缘人。佩佩流离于香港与深圳之间,阿豪挣扎在香港社会底层,使得他们比阿Jo更能体会彼此的心境。

此外还有一种共同冒险的隐秘快感。

这场冒险混合着做水客的提心吊胆与“偷情”的禁忌,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成为这段爱情的助燃剂。

其实想一想,青春时候的爱情都是如此。无论它怎样发生,总会带着某种“偷尝禁果”的刺激感。

而这场爱情的高潮,也必将是一场更大胆的冒险。

阿豪和佩佩决定背叛花姐的水客组织,自己单干。行动的那晚,灯光摇曳,两个人在忽明忽暗的房间里,互缠胶带。由于胶带的阻隔,并没有实际的肌肤之亲,但是每次呼吸又分明都是情欲。

可惜最终行动败露,佩佩身上的胶带被一层层狠狠地撕下。如果说前者是一场“色而不淫”的情欲戏的话,那么后者则无疑是一场赤裸裸的“强暴戏”。在阿豪心疼又闪躲的眼神里,佩佩似乎还读懂了这场爱情的弦外之音,并体悟到世界的复杂。

引佩佩越陷越深的另一股力量,来自花姐——香港水客组织的头目。

花姐一看就是个老炮儿,染着一头紫发,成天叼着烟,说什么都是满不在乎的态度。

看见花姐抽烟打麻将的样子,有那么一瞬,佩佩或许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阿兰也爱打麻将,时常和姐妹聚在一起,对佩佩鲜有关怀。而在花姐那里,佩佩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肯定。尽管被肯定的事情并不光彩,但对于佩佩来说,“肯定”本身才是最稀缺的情感。

佩佩做水客的很大动力,就是为了继续得到这样的肯定。

这当然是由母爱缺失导致的一种变相寻求满足。

另一面,佩佩的父亲是已婚的香港人,有自己的家庭,尽管他比母亲可能更“称职”,却无法时时陪在佩佩身边。

这一层的缺失,或多或少是由“水哥”来填补的。

花姐和水哥,恰好是水客带货的源头和下游,对于佩佩来说,又是父亲母亲的某种投射,同时也象征着“继续”和“罢手”的两头。在花姐不断用“肯定”绑架佩佩的同时,水哥也在不断告诫她,“干完这一票,就收手吧。”

最终一切在花姐的一记耳光中结束。那一刻佩佩才恍然醒悟,一切的情感替代都只是泡影。

由此我们大致明白了佩佩做水客的动力,是由闺蜜的约定、爱情的吸引、母爱的补偿共同来牵引的。

那么这就完了吗?

当然不是。

还有一层更深的原因,被我们遗漏了。

这层原因与他人无关,来自佩佩自身的身份焦虑。

佩佩是个典型的单非仔,父亲是香港人,母亲是深圳人。她随母亲住在深圳,每天又要跑去香港上学。

对于两地奔波的她来说,香港就像个游乐园,深圳则像个超大的旅店。两座城市只提供给她玩乐和睡眠的场所,却从不提供心灵的归宿。

于是她只得一次次冲进高铁的车厢,一次次上路,像是一个被两座城市推来推去的过客。

代入这样的心境,我们再来看做水客这件事,是不是更有意思了?

没错,对于佩佩来说,香港和深圳都不是归属,那么唯一属于她的生存空间,或许就是两点之间的那段路途。

最终,也正是在这段路途上,她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尽管做水客是违法的,但她甘愿冒这个险。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心里说服自己:虽然我在两座城市之间颠沛流离,可你看,它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在做水客这件事上,它还成了一种天然的优势。

这个隐秘的心理动机,或许才是佩佩做水客最核心的诉求。

它超越赚钱,甚至超越友情、爱情、亲情,它也让佩佩为自己悬而未决的身份找到了一个陡峭却又逻辑自恰的落脚点。

3

最后我们要聊聊,在展现了这样一个复杂而隐秘的青春之后,影片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通过上面的讲述,我们看到了佩佩的所有挣扎,在香港与深圳之间、父爱与母爱之间、友情与爱情之间、甚至善与恶之间,她来回游移,探寻着人世的边界。

这些边界就像一道道无形的墙壁,共同构成了一个透明的容器。

这个透明容器像什么?

鱼缸。

没错。如果说《过春天》在摄影和剧作上有统一的母题,那无疑是“鱼缸”。

它甚至直接出现在了影片中,在阿Jo姑姑的豪宅里,佩佩见到了鱼缸里的鲨鱼,那一刻,镜头透过鱼缸拍摄,使得佩佩和鲨鱼形成了直观的对位。

不仅如此,影片还有大量镜头是透过玻璃拍摄佩佩的。比如聚会上,佩佩站在玻璃后面看着狂欢的人群;在阿豪的车上,镜头穿过车窗凝视佩佩的侧脸;还有佩佩和父亲的隔窗相望;以及大量高铁车厢内的镜头,佩佩倚窗而站,沉默不语……这些镜头都在反复强调着佩佩“被困住”以及“被观赏”的处境。

甚至,如果你把屏幕视作一个更大的鱼缸的话,那么我们每个人都是站在鱼缸外的观赏者。

《过春天》想要呈现的青春,就是某种鱼缸内的生存。

你可以很消极地把它理解为一种“囚禁”,一种对于放肆青春的禁锢。

但换个角度,你也可以把它当作一场练习——像是一条小鱼被放生之前,所要经历的练习。

它并不是痛苦的,而是要让你认清,这个世界没有绝对自由的大海,我们都生在某种无形的规则之中,而青春就是个试炼场,让你可以张扬肆意的徘徊,碰壁,甚至头破血流,最终认清这个世界的边界。

那边界就包括:你是谁,你需要什么,爱情、友情、亲情到底是什么,以及善良和道德的意义。

正如影片开始的聚会上,佩佩硬着头皮冲进大海,那时的她还不会游泳,险些溺死。而影片最后,在经历了这段青春的冒险之旅后,她终于可以把那条鱼放生,同时也意味着将自己放生。

往后不再有鱼缸的保护了,自然也不会再有那么坚硬的束缚。

这场关于成长的体认,势必是残忍的,也定会伴随着失望和释然。

一切就像影片结尾,在所有的挣扎都随着警察的闯入而破碎之后,老天依然可能让香港下一场雪,来满足这个少女卑微的生日愿望。

这所有的所有加起来,就是生活,是未来的日子。

再次站在飞鹅山的山顶,母亲看向远方说,“哦,这就是香港啊。”

而佩佩看到的,远远不止于此,那是对于整个青春的回望。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也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春天。

 6 ) 过春天里的母女关系:成长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和解

国产母亲形象多是善良包容,而倪虹洁饰演的阿兰显然不是正规意义上的母亲。她是佩佩“单非”人设的背景的注脚。

背景的注脚

JO是佩佩青春期最亲密的朋友,她们的去日本看樱花雪喝清酒的愿望,是推动佩佩赚钱而进入水客这一行当的主要原因。阿豪则带着佩佩入行、告诉佩佩“只能相信自己”,一起背叛花姐飞单走私。甚至水客头头花姐,她对佩佩的赞扬、肯定、接纳、威胁,都比阿兰这个深圳妈妈,更举足轻重。

阿兰,更像是一个符号。她是女主不幸的来源,是女主想要逃离的困顿生活。

作息颠倒,夜夜搓麻。没有丈夫,和香港的司机生下了一个女儿,私生女。

在电影里,我们不知道她的职业,但从她娇媚的仪态、婀娜的身姿可以管窥一二。

阿兰她自己就是一个找不到坐标和定位的边缘人。

而佩佩活在了阿兰的阴影之下。

佩佩和JO争吵时,JO脱口而出的“你妈是妓女,你也是妓女”,狠狠地戳到了佩佩的痛点。

只会求神拜佛转财运,只知道抓住眼前的蝇头小利。在点着的麻将桌上,最关心的也只有钱。

又傻又无能,被男人欺骗,还只能抱着骗子的大腿哭泣乞求对方的同情。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佩佩只能发泄似地踢飞路边的路障。

但她没法踢飞生活这个泥沼。

父亲这条线,也很妙。

生日红包之后催促离开“太晚了,早点走”;家庭聚会目送离开;佩佩边哭边吃时,他默默离席。不是说完全没有感情,“老豆”的眼中也是充满怜惜和无奈。但这种情绪很像是施舍给流浪狗的短暂温存,看着小狗摇尾乞怜,但是毕竟是只流浪狗,又绝无可能因为她而放弃自己的生活。

和父亲的对望

逃离

人类习惯性地根据差异来区分“我们”和“他们”,进而形成“我们”的身份认同。

来自“单非”家庭的佩佩面临着深圳和香港的两座城市的差异。她带着白色耳机,匆匆行走在深圳、香港之间。虽然说着流利的粤语,可以在打工时用住很远的借口来掩饰自己单非的身份,但佩佩仍感到疏离。“我不够黑,也不够白,我甚至不够男人,告诉我,我是谁”唐的困惑也发生在这个16岁少女的生活中。

水客这个组织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没有人在乎你父母的身份,“单非”的身份甚至成了荣耀与光环。小可怜佩佩摇身一变,成为了“佩佩姐”。

在赚够去日本的机票钱后,有人问她,赚这么多钱做什么?

阿豪说,“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赚一份独立生活的倚靠啊

在一切失控之前,佩佩实现了对原有身份的逃离。

和解

就好像只有离开父母,扎入生活才会发现,生活不是想象般的瑰丽。

佩佩的逃离计划戛然而止。

这种拼了命要逃离原生家庭,挣扎过后发现还在原地的故事格外熟悉。

看不上鸡零狗碎、世俗又阿谀的小镇生活,讨厌温吞多年不变的生活节奏。在小镇,找不到自我,没法实现价值。普通甚至狗血的家庭生活,“我所有的倚靠就是你”、“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是我全部的指望”的亲情负担。逃离到这一切,你和家人大吵一架,不假思索地好像没有退路一般地冲向一线城市。

但用不了多年,你就会发现,与生活周旋是一件多么费心力的事情。生活依旧鸡零狗碎,阿谀的对象从乡镇小干部变成了上司、老板。莫名其妙的合租关系也不会比小镇左邻右舍的关系更单纯。当时的热血沸腾的理想主义者开始有些面目模糊。

逃了一大圈,突然发现,原来还是生活在原地。

佩佩放走了鲨鱼。鱼缸依然存在,但已经不再是囚禁的场所。

一切好似回到了原点,

阿兰说,“这就是香港啊”。

像不像第一次来北京看你,走上景山的母亲的感慨,

“这就是北京啊”。

 短评

香港和日本一样远,青春像手机一样好玩,未来跟鲨鱼一样无奈。

5分钟前
  • 哪吒男
  • 还行

我觉得特别好的地方,一是,除了几个重要的时刻,观众几乎没怎么正面看过男女主角两人的脸和眼睛,不是低着头就是侧脸,不是被头发遮住就是在阴影中。还有他们之间的对视,也都是一闪而过。二是,互在对方身上绑手机的那场戏,胶带声、近距离的沉重的喘息和仿佛听得见的心跳声。还有比这更特殊更高级的情欲影射方式吗......这个新鲜而前无古人、独诞生于这个特殊的地域和时代交叉点下的场景,要成为当代青春片史册中的一个“之最”。

6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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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道关,要说英文写繁体,像鱼群挤到水面呼吸空气;进了这扇门,要被监控陪笑脸,在大鱼吃小鱼的规则里谋生。没教鲨鱼游泳就扔进大海,没让城市变冷就盼望落雪,没给手枪装弹就扣动扳机,没给货船检查就驾驶出海。把飞机当成流星祈祷,把失火当成福兆祈愿。反正过得了春天,也过不了青春这道险关。

11分钟前
  • 西楼尘
  • 还行

差点错过这部华语佳片,意外又惊喜。如此老练的呈现没想到竟然是导演处女作!与众不同的青春片,借用社会题材,讲述了关于一个特殊身份的青春期成长故事,很类型,很成熟。整体而言,完成度颇高,故事情节、新演员的表演以及节奏叙事和影像风格,一众老演员甘当绿叶。女二有些地方真的是太像杨紫了……最后神勇人民警察从天而降的收尾也真的很十足中国特色了!导演说,过春天是手机走私客的黑话,大概是好运、走运的意思,影片火了,大家一起“过春天”,我先打个call!

15分钟前
  • 方枪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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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珍惜一个还能听到内心深处贝斯轰鸣的年纪

16分钟前
  • 汽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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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不算特别喜欢。除去拍摄手法的转变,我最不喜欢的一点是人物基本都浅尝辄止,映后交流时导演说每个角色都有很丰富的人物小传,但这份功夫没有体现在影片里,每个人物的故事性都在为佩佩服务,不是为自己。整体来说,电影的设计感非常重,无论是故事,人物,镜头还是对白,都能感受到“这是假的”。不过从映后来看,导演本人很有魅力。我最喜欢一个镜头是佩佩和她爸在餐厅吃饭后她爸出去抽烟,通过映射将两人相对,很有画面感。

20分钟前
  • 瓜。相信这个世界很变态。
  • 还行

讨巧青春片外衣下拥有更丰富的肌理---夹在两岸之间的身份尴尬,生活环境的缺爱氛围,青春期少女对世界认识的心理体系的构建和幻灭,在一个类型片拍法的案件串连中,均得到较为纯熟的演绎和深化。对于一部处女作来讲,无论从剧作完成度还是影像风格的把控,都相当不易。定格的几个瞬间,鼓点加持,仿佛是走向决定性的时刻;配乐很喜欢,雨夜戏竟隐隐有娄烨风(摄影真棒)。互绑手机戏的红色基调,暧昧的情欲如溢于画面;镜像多处运用,如揽镜自照。不会下雪的城市,无法栖陆的鲨鱼(导演说此意象不必解释,仁者见仁)。过了这个春天,他们都将迎来生命里新的分水岭。

25分钟前
  • 欢乐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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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分妥妥的,摄影很好,夜景、冲突色光和手持都很棒,佩佩和阿豪互相缠手机带货那场戏完全是当床戏拍的,很有意思;女主角跟摄影差不多好。当然剧作有坑,有些是因为各种原因不可避免的坑。青春片定位很准确,完成度也非常高,口碑爆了太正常了。

30分钟前
  • 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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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嘉年华》,2018年的《狗十三》,再到今年的《过春天》,华语青春片、华语女性电影真的崛起了。没有以往青春片打架、堕胎之类的元素,而是真正聚焦女孩的内心世界,真正关于青春,关于成长。佩佩的父亲忙于工作,母亲则是沉迷麻将,他们口口声声说“别人的女儿有什么,你也必须要有”,但其实根本不了解女儿,甚至对女儿走上犯罪道路也毫不知情。母亲说要带佩佩去西班牙,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佩佩真正想去的是日本。你以为你把最好的给她了,但你从没问过她想要的是什么。Jo也是如此,被父亲欺骗,被弟弟夺走一切,连配角的形象都鲜明立体。“绑手机”一幕最细腻,四周安静无声,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也听见了爱情。浪漫,温柔,怦然心动。正如鱼缸无法囚禁鲨鱼,因为鲨鱼属于大海;香港也看不见雪,因为她属于世界。

35分钟前
  • 朝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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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最好的华语处女作之一。

36分钟前
  • Peter 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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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明快又洋气,别的国产青春片在这个片面前只能被称作北姑青春片了!男主角单看长相不算特别帅气,但绝对能令每个少女都回想起自己青春期曾爱慕过的坏男孩,什么学校里声名狼藉的不良学长啦、隔壁邻居家高中辍学混社会的哥哥啦、漂亮女同学让你去给她送过信的职高男朋友啦……男主抽着烟回过头叫女主“衰妹”的一幕我抽搐级心动,后面两人往对方身上捆手机的一段比床戏还撩人!啊啊,我永远爱有魅力四射坏男孩的青春片!

38分钟前
  • 王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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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缠手机那场戏真的是好。。毫无漏点,却让人想入非非,情欲高涨。可谓色而不淫,在有限的尺度下完成了无限的想象。

39分钟前
  • 余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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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一部导演处女作不讲农村、不讲乡镇,不卖苦、不矫情、不自恋。少女无法从成长环境里的男人女人中获得保护和依赖,所以野蛮生长的青春期被荷尔蒙打乱了脚步;阳光下随着女孩身影游走的摄像机仿佛活了过来,配乐出色。这是一部“中国甜心”,内核其实是一部充满奇遇精神的公路片。

43分钟前
  • 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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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又好哭,高铁直插西九龙时代全新的陆港电影。砸碎青春所剩无几的念想,走出陆港双重身份困境,迎向独立新生的自我。陆港再无黑社会,镰刀斧头镇华强北也镇西九龙。

48分钟前
  • 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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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想去日本看雪,雪山印在明信片背面夹进书页。山顶上没有碰到唇尖的吻,吻也值得为同伙的理想冒险。煮一碗清寡又暧昧的面,面汤氤氲亲手绘制的手机壳火焰。身体纹着鲨鱼,鲨鱼从水缸回归大海里面。妈妈眺望着说原来这就是香港,香港是爸爸映着餐厅玻璃窗吸一根烟。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只要穿渡这道安检门,我们就能奔跑着过春天。

52分钟前
  • 不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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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把港铁报站声轨乱贴,上水没有车到黄埔,屯门也没车去调景岭。

53分钟前
  • 刘浪
  • 还行

“买鱼头送嘴”,“十六岁卜卜脆”台词很可爱…又一部基于海关题材讲述的电影,《我不是药神》+《嘉年华》混搭感,2018华语佳作,粤语加分!“我想知道,冷是什么感觉”

55分钟前
  • 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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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虹洁不愧是内衣广告届的女王

59分钟前
  • 小伙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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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青春片中非常亮眼的一部,导演将青春片的情节与情绪,置于犯罪片类型当中,将青春的躁动类比于犯罪的刺激。摄影、剪辑、配乐各环节都很突出,几个年轻演员表现也很不错。互绑手机那场戏,拍出了少有的欲望。

60分钟前
  • 桃桃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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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处女作,已经算不错了。要说缺点的话,可能是延展性不足,青春戏太多以致消解了社会性的一面……这是我见过的阵仗最大的一次映后交流,连摄影、剪辑、作曲、声音指导、美术指导都上了台。他们大多是北影的学生,田壮壮做主持,一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竟让我感觉到一种热闹的美好。与做电影相比,写作真是孤独啊。偶遇D和S,电影看完后我们去北影旁边的一家串吧吃饭。邻桌有一位长得很像张纪中的导演正在和人大声聊天,我们把客套话说完之后没什么可聊的,就偷听他们在谈些什么,听了半天,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说戏还是在说人生。我忽然感觉他们这些“入戏”很深的人过的才是真正的生活,活出了人味。

1小时前
  • 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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